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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郭爽——“用放大鏡鉆研少年的靈魂病癥”
來源:同代人(微信公眾號) |   2023年03月17日11:40

特邀嘉賓:葉楊莉

青年作家

華東師大中文系青年教師

《游百病》中,郭爽將思齊作為敘述中心,由他的視角鋪展開一段事關成長、性別、愛欲及至規訓的故事。思齊的視角與常人不同,如同小說開頭,倒吊在樹梢,看世界被顛倒過來,可某種強韌的自帶“無聲的暴力”的力量,最終將他的身體翻轉回來,拖拽著他摔到地面。疾病在這里有了更大層面的隱喻,孿生兄妹的形象致敬卡爾維諾的人物,借由脫離地面的視野,打量著身體之外的世界,但一人因癲癇無法控制身體,一人因超乎常人的藝術敏銳,從生理到靈魂,均被囊括在一個“有病”的群體中去?!爸斡钡倪^程也理所當然降臨,“一種無可抗拒、無法擺脫,暴力般的引力”,足以讓我們產生許多熟悉的聯想。但小說并沒有在這里抵達終點,而是借由一場盛大的具有東方色彩,且超越智性想象的“游百病”,讓小說在結尾部分飛馳起來。

在這里,爺爺與他身后的植物,與擁有“暴力般引力”的世界形成了某種對抗。老人與孩子的組合既溫馨,又具有突破循規蹈矩成人世界的可能,他以拯救者或引路人的身份出現在孿生兄妹眼前,但這個拯救者卻有著“松軟的像面粉口袋”一般的胳膊?!包h旗”揭示了引路人的身份,死亡使他重獲力量,但敘述者卻留在這個遍布醫藥卻無法自我醫治的世界。郭爽以自然流暢的敘事節奏,如拿著一面放大鏡,去展露、鉆研少年的靈魂病癥。古老的主題經由重復,獲得了現實主義以外的生機。

 

趙天成

中央民族大學青年教師

“對倒”和“雙生”,是《游百病》的兩個結構關節。故事中的景觀,自始就從一個倒吊在樹上的孩子的眼睛中展開。小說的主人公——思齊和小滿,是一對孿生兄妹,他們在故事里從未分開,因此既可以理解為相輔相成的“雙重人物”(double character),也可以徑直看作一體兩面的雅努斯(Janus),共享彼此的噩運、疾病、疼痛,以及不便言明的其他。盡管偶爾出現似有所指的意象,但作者顯然癡迷于豐沛的感官書寫——顛倒的、雙倍的主體的身體感受,而對社會歷史隱喻毫無興趣。

在形式和情緒上,《游百病》都有與《枯河》《透明的紅蘿卜》等小說極其相似的疏離感。這種疏離,也覆蓋在被外部世界視為“有病”的孩子身上,“她的自我專注筑成一道隱形的墻,隔絕外部雜音,她在關心一些尚不能說清是什么的東西”。不過,盡管相當含混、微弱,但就像小說題目所暗示的,作者似乎在盡她的一切努力,為這對雙生子尋找溫暖、亮色的事物。而就像亞當與夏娃那樣,他們也是我們每一個人。每當他/她陷入難解的扭結(complex),旋即就會被某種奇異的發現所搭救。小說中的救贖性力量——老爺爺、植物王國、游百病的號子,都象征著強烈的、具體或形而上的鄉愁。鄉愁不會治好他們的病,卻可以讓古往今來的人們“帶著病的記號活下去”。

 

劉啟民

湖南省社會科學院文學所

什么是“病”?按照那些批判理論家的說法,一切秩序之外、散漫無著的存在,都被這個社會叫作“病”?!安 钡拿忠坏┍粍撛斐鰜?,“病”人沒辦法叫屈,張開嘴找不到爭辯的語言?!队伟俨 穼懥撕芏嗪芏嗟摹安 ?,寫他們游蕩世間時的生命狀態,寫他們與社會抗辯時張牙舞爪的咿咿呀呀。

小孩子是大人的病。思齊被倒吊在樹上時,張開雙臂、想象著自己是一支張開的傘骨;思齊和小滿終日藏在樹上,從樹上去看天、看地、看這個世界,這些大概在大人們的心中都是瘋癲。老人是青壯年的病。神秘門洞里的孤獨老人,和他房間里的霉味、他倒掛著中藥材的房間頂,在青壯年那里大概算作腐朽。無性別的存在是社會性別的病。思齊與小滿是同卵生的伙伴,他們無所顧忌地擁抱、自由使用他們的身體,在性之別的差異被社會秩序愈加加固前,他們親吻在一起……他們大概會被這個社會稱之為變態。

可小說才不那么寫,小說才不從“病”之名的那一邊指出“瘋癲”“腐朽”“變態”,小說用充滿身體感的、無比細膩的、綿密悠長的細節,去洞開“病人”的世界。聰明的小說家知道,如果這些人沒辦法擁有去命名的權力,那么他們的身體、他們的感官、他們來自生命原初的確證自己活著的力量,就是所能擁有的全部抗辯語言。

 

韓欣桐

中國人民大學博士

綿密重疊的細節,舒緩肅穆的語流,和夢囈般五光十色的遐思,使《游百病》成為一篇具有個人特色的小說,可是仔細辨認,又不難從故事框架里看到柯西莫和圣櫟樹的影子,作者借助卡爾維諾的精神資源同樣講述了一個有關成長的故事。思齊與小滿因受父親責罰而發現了樹上的世界,空間的改變也許是對抗成人權力系統最簡單的物理學方式,但更為本質的是這一改變所帶來的精神“突變”——“我們沒有下來過,不是嗎?我們上了樹,就一直在樹上了”,抵抗的視角永遠保留在了兩個孩子的心中。而這并不是作者最獨特的發現。思齊八歲時被確診癲癇,體驗到了疾病的痛苦,小滿進入青春期后身體發育,性別帶來了二人身體的隔閡,隨后便是父母對未來的強硬安排。作者從孩子的視角發覺,身體變化和精神束縛也許是另一種病痛,人們早已沉浸其中,忘記了最初的完滿。于是,作者筆下,這兩個永遠“在樹上”,永遠抵制規訓的孩子聽從了傳統的召喚(住在沒有電視機,沒有鐘表的房間中的老人也許是傳統的象征),踏上了“游百病”的路程。那么這個巫術般的儀式可以拯救他們嗎?也許能,也許不能,就像我們每個人一樣,需要“帶著病的記號活下去”。

 

唐媛媛

中國人民大學博士

最早知道郭爽這個名字,是在研究生的課堂上。胡老師向我們推薦了她的《拱豬》。相較于“新東北作家群”依托被拋棄的父一輩來描述當下青年“失敗”實感的寫作路徑,《拱豬》通過聚焦西南邊陲一個下崗家庭前后兩代人的命運變遷,對新中國前后三十年個人與集體的辯證關系有著更多的關注與表達;在《親愛的米亞:在廣州遇到的79個故事》中,她又以看似“非虛構”的筆法,記錄著她“在地鐵里遭遇的一個背影、眼神,或者從哪里聽到的一句動容的話”。

此次選取的《游百病》,似與《拓》構成一個奇幻的雙生系列。其共同的故事主角——男孩連思奇和女孩連小滿,是由一個受精卵分裂而成的孿生兄妹。這種純粹的生物屬性,使他(她)們在真正生命開始之前,不過是生活在擁有未知標準和不可量化時間中的兩顆跳動心臟。一切外在的東西都尚未附著他們身上——包括那三個可以直接區分他們的音節(名字),他(她)僅僅分享著那種“只屬于彼此的相處方式”。敘述者牢牢抓住這一關鍵信息,在開篇的吊樹情節里,賦予二人共同抵抗“循規蹈矩”、發現世界另一套新規則的能量特質。但正像事后他們會各自經歷癲癇和血信,幾乎相同基因的身體也會開始完全不同的肉體體驗之旅。一個身體對另一個身體的隔閡也隨之而來,繼而承受的是搬離童年社區后一種更無力擺脫又無法抗拒的力量鞭打——敘述者將其稱之為“成人世界早已鋪就的軌道機制”。

五月天曾在歌詞里質問道,“長大難道是人必經的潰爛”?!队伟俨 菲鋵嵰苍谝晕膶W的方式叩問這一關于成長、關于步入成人世界規則的永恒主題。但正像五月天的歌永遠讓人感到青春、充滿無限可能性一樣,在《游百病》的結尾,敘述者也讓小滿和思奇在一遍又一遍繞著植物圖陣繞行、擺脫智性的束縛后,“嘴唇輕輕貼了上去”。這一定格雖顯突兀,但或許也顯示了作者某種“爆破”的文學理想。在一次訪談中,郭爽談到一位朋友對她的評價,“你寫的是她還沒知道春天的不幸,還在想象春天。但你自己已經知道春天的一切不幸,卻仍在想象春天”。

 

李玉新

中國人民大學博士

“樹上的日子畢竟太好了,不是嗎”。終其一生,樹上的男爵可以在天空和大地之間尋找一種中間狀態,然而,假如在幼年的時候,他就被趕下樹枝了呢?他需要面對些什么?在郭爽這里,他和她需要面對的是“成長的煩惱”。這一“成長的煩惱”當然不能完全背離那些曾被反復丟給人們咀嚼,以至于顯得有些庸俗的青春期叛逆敘事,但郭爽筆下的成長顯然基于更細致更深刻的心理刻畫和捕捉——我們獲得了一種強烈的沉浸感,我們的身體,我們的思維和情緒,在閱讀過程中與人物合二為一,于是我們一起在樹上和“洞穴”里冒險,一起由無性變為有性,一起收獲對新情感的認知,一起面對那些“游移不定,經不起追問”的人間標準和依據,一起沉默著承受變化并發出最后的反抗。

“但與知識背后的理性相對,他們被更古老神秘的力量攫住,不再執著于智性”。對于“游百病”的古老儀式,郭爽并未太多著墨,但其中的某些字句,還是使人由孩子“成長的煩惱”聯想到文明“成長的煩惱”——步入單一的現代性發展模式之后,我們同樣需要面對一些“游移不定,經不起追問”的標準和依據,同樣需要經受疼痛和不適。在這個意義上,“游百病”在祛病的聯系之外,和孩子們的最后反抗實現了同構。事實上,正是文明的“成長”帶來了孩子“成長”時需要面對的那些規則。

 

朱子夏

中國人民大學碩士

郭爽的文字總是帶有一種和現實的“疏離感”,這是最讓我著迷的地方。

如果僅僅從情節上來看,這篇小說其實有些庸俗:從父親的毒打、他人的冷眼到與神秘老爺爺的不期而遇——并從中得到治愈,再到成長的反叛和兄妹二人的互相照亮……類似這樣的情節,我們已經見得太多(尤其是在電影市場,“青春殘酷物語”的敘事模式改頭換面,幾乎成為新的類型片)。更為致命的是,這樣一套明顯屬于長篇的敘事是在如此局限的篇幅下完成的,這也讓小說的行文顯得過于匆忙。

然而反轉在于,郭爽是用一種“溢出”的文字來敘述這個“庸俗”的故事。她的感受之敏銳、文字之跳躍一如既往,她在敘述的同時也在逃離,并隱隱召喚著某種最終的反抗。最為難能可貴的正是結尾之處:在“游百病”的過程中,春風拂面,大地一片生機,主人公卻并沒有在一片祥和之下選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療愈傷痕;而是“必須反抗”,毫不猶豫地和妹妹小滿站在一起,永不和解,“永遠不要忘記”。在這里,“游百病”所對應的“病”并非是少年的孤獨癥,而是土地的頑疾、社會的僵化,因而少年的憂郁是有益的、卡爾維諾式的抵抗是有益的——它們共同參與了一種持久而堅定的秩序重構。

 

盧鈿希

中國人民大學碩士

病、身體、植物的原始療愈和生命力,構成小說緊密勾連的意象群。詩性、迷幻的筆法,稍顯靈異的探險情節模式,使得小說得以在庸?,F實的基礎上有所超脫。不過,“樹上的男爵”的外殼下,其實包裹的還是一個關乎成長和治愈的故事。這自然是郭爽向來駕輕就熟的題材。在本篇里,治愈既指向身體的疾病,自然也指向心靈,而其采取的形式,是身體的交媾,是狂風驟起而后草木瘋狂滋長,一切還原到原始與混沌,是最后的親吻,情景定格,在初始造物的循環時間里漸漸含混自我與他者的關系,自此永不分離。小說經由植物傳說世界創設的“烏托邦”,自然足夠迷人,不過,詩化小說的根底搭配有些緊鑼密鼓的敘事,讓每個意象都僅僅停留于略顯表面的描繪,意象本身更為復雜的內容與外延,則未能充分展開。譬如老人為男女主人公留下的植物世界,僅僅簡單幾筆側面展示,若能更多著墨,為讀者呈現其中的博大、紛繁,或對老人的神秘身份有更多暗示,讓植物與人的生存關系更為明晰,則小說自然會打開更為深邃的藝術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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