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燕園有三絕
我是1955年秋考入北大的,在這里度過了一生中難以忘懷的校園生活。我對北大燕園的一草一木都有難以割舍的感情。
“燕園”最初是指燕京大學校園。清末,北京文匯大學、華北協和女子大學和通州協和大學合并而成燕京大學。最初燕京大學在北京城里,隨著規模的擴大,最終決定在清代淑春園遺址上建成新的校園。1926年當新的校園基本落成,時任北京大學校長的蔡元培先生,題寫了“燕京大學”校名。這樣,也就有了“燕園”之名。
1952年院系調整,原位于沙灘紅樓的北京大學遷址于此,“燕京大學”的匾額也換成了毛澤東在1950年為北京大學題寫的校名匾額,這就是如今人們看到的北大西門上懸掛的匾額。
北京大學遷入之后,雖然進行了大規模的建設,但原先燕京大學的校園,仍為其重要的組成部分?!把鄨@”之名也就自然地延續了下來,并成了北京大學的昵稱。
在我讀書的時候,校園里流行“三絕”之說。
第一絕就是燕園建筑。校園的很多建筑都有著悠久的歷史,在我畢業很多年后,一些建筑還被列為“國家文物重點保護單位”。
1990年2月23日,“原燕京大學未名湖區”即人們常俗稱之為“一塔湖圖”園景列入市級文物保護單位。同年7月,北京市文物事業管理局立石碑于未名湖畔。碑文中提到的燕園建筑包括校門(即今北大西校門)、科學實驗樓(即物理樓)、辦公樓、外文樓、圖書館、臨湖軒、南北閣、男女生宿舍、水塔及附屬園林小品。這組建筑采用了中國傳統建筑的布局手法,又結合了原有的山形水系,具有極高的藝術和歷史價值。2001年“燕園建筑”又被列為“國家文物重點保護單位”。
現如今,從古色古香的北大西校門進入“燕園”,迎面而來的便是“泮池”,跨過一座三孔石橋,便來到了由物理樓、辦公樓、外文樓圍合而成的廣場。走過廣場,從辦公樓北經過崗巒起伏、林木深幽的土山,便進入了“燕園”最具標志性的景物——“一塔湖圖”。
一直以來,這里備受燕園師生的青睞。歷史地理學家侯仁之先生自打進入燕京大學以后,不管是跑步,還是散步,甚至后來坐著輪椅,幾乎沒有離開過這水光瀲滟的“一塔湖圖”。
第二絕就是北大校長馬寅初。馬寅初是1951年就任北大校長的,他是海內外知名的經濟學家,滿腹經綸,才華橫溢。他作報告從來都不照稿念,講起典故來更是如數家珍。
在平日,北大的學生們一般都見不著他。但是,每年的元旦,他一定會出席在北大大飯廳舉行的新年團拜會。新年的零點時分,他會準時來到大飯廳新年聯歡會的現場。我記得有一年,他一邊拱著手,一邊說著:“恭喜發財,恭喜發財!但我說的不是發個人的財,而是要發展經濟,讓社會主義集體發財……”馬校長的新年祝詞贏得了滿堂的笑聲。師生們也報以熱烈的掌聲。
在教學上,他與副校長周培源、江隆基、湯用彤等人一起,用深厚的學識和豐富的教學經驗,奠定了新北大的優良學風和校風。有人這樣概括北大學風:“三嚴”(嚴密的教學計劃、嚴格的基礎訓練、嚴謹的科學作風)、“三基”(基礎理論、基礎知識、基本技能)以及“勤奮、嚴謹、求實、創新”。
馬寅初是那種把學術視為生命的老學者。他常對北大的師生說:“所謂北大主義者,即犧牲主義也。服務于國家社會,不顧一己之私利,勇往直前,以達其至高之鵠的?!?/p>
1953年,在毛主席向全國青少年提出“三好”的號召后,馬校長立即召開全校師生大會,為全校師生做動員報告。他說:“毛主席要我們把身體好放在第一位,就是號召我們年輕人首先要把身體鍛煉好。這是建設我們國家最重要的本錢。兄弟我,雖然年紀大了,但還是要照樣堅持洗冷水澡,經常去爬山……”
馬校長的話給大家很大的鼓勵。我就是聽了馬校長的話,開始堅持長跑、洗冷水澡的。
1957年6月第一屆全國人代會在北京召開。就是在這次會議上,馬寅初作了題為“新人口論”的發言?;氐奖贝笾?,又在大飯廳作報告,并給每位參加會議的人發了《新人口論》油印稿。
報告快結束時,他用帶著濃重嵊(shèng)州官話大聲地說:“有人說我的《新人口論》是‘馬爾薩斯人口論’在中國的翻版。不對!我姓馬,但我是馬克思的‘馬’,不是馬爾薩斯的‘馬’?!?/p>
《新人口論》在后來遭到了猛烈的批判。馬寅初于1960年1月辭去了北大校長一職,并在3月18日離開燕南園63號的辦公地,回到了位于東總布胡同32號的居所。但仍然在堅定地維護著自己的學術尊嚴。1979年8月10日,相關部門最終為馬寅初恢復名譽。
第三絕就是燕南園。它原是燕京大學校園南部一處專為“燕大”教職員居住之所,迄今已有90多年的歷史。燕南園從50號一直到66號,全都是用灰磚砌就,且是中西合璧的二層小樓。每棟小樓的邊上還都附有一個小花園,以供主人種花、消遣之用。在這里曾居住過許多在學術上名聲顯赫的學者:原燕京大學歷史系教授洪業(號煨蓮)教授;北大歷史系教授翦伯贊、向達;數學家江澤涵;物理學家周培源、國際知名光譜學家饒毓泰;經濟學家馬寅初、陳岱孫;哲學家馮友蘭、湯用彤、馮定;語言學家王力;美學家朱光潛;歷史地理學家侯仁之;文學家、作家丁玲、李文藻夫婦等一大批著名學者。無怪乎當年北大曾流行有這么一種說法:“知名的學者不一定都住在燕南園,但凡住在燕南園的一定是知名學者?!?/p>
美學家葉朗先生這樣說:住在燕南園里的學者,無論是年輕的,抑或是老一輩的,都把做學問當作自己的生命所在,人生的意義所在——這便是“北大人”一個很好的傳統。
現如今這里是花木扶疏,更顯出種別樣的寧靜而幽雅。不過,需要提及的是,盡管“燕南園”是“燕園”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但當我仔細閱讀矗立在未名湖畔、由北京市文物事業管理局撰寫并刻石的碑文時,卻發現“燕南園”沒有被列入“燕園建筑”之中。其間的原因不得而知。
但愚以為,當今教育界需要重拾當年老一輩學者“視學術為生命所在”的境界。有鑒于此,我認為應該把被譽為“學術追求的歷史豐碑”的“燕南園”列入受國家保護的“燕園建筑”之中。這樣,“燕南園”將會得到更好的保護和使用,成為后世學者的瞻仰之地。